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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別萬山,不再返(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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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跨出宮門,便見太霄殿所有人以及衛飛卿此番帶來的各派弟子都整整齊齊排列在宮門兩邊,前方不遠處,段芳蹤一身紅衣,手邊扶著上蓋一塊紅綢的冰棺,身後尾隨了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向著他們這方向行來。

段芳蹤、段須眉、岑江穎、梅萊禾與封禪以及牧野族族人前去下方冰窟迎岑江心冰棺,隨後從中天山一路行上來。每經過一重宮殿便接受整殿之人道賀,隨即帶領所有人繼續前行,待終於上得成天山來,便又覆現了衛飛卿等人上山那日整宮之人齊聚的盛況,只是今日眾人明顯沒有那日劍拔弩張,倒是各自面上都有幾分喜色呈現出來。

待得眾人行得更近一些,衛飛卿幾人才瞧見段芳蹤竟是單手托著那厚重的冰棺,不消多想也知他必是從頭到尾都未假手於他人。他身量矮小,托著那巨大冰棺更襯得他有若侏儒,然而看在今日所有知情之人的眼中,但覺那被陰陽阻隔了二十年之久的一人一棺竟十分相稱。縱使各派親傳弟子對衛飛卿都心懷著很大的仇恨,但他們畢竟也都是年輕人,年輕人即便眼裏有仇內心卻總歸也裝著幾分熱血,聽聞段芳蹤昔年冤屈又親眼見過他為人過後,這些熱血的年輕人們至少今日參加這尋常人看來奇詭無比的婚禮都是真心實意。

直至人行到眼前,衛飛卿這才拱手笑道:“恭喜二位。”

段芳蹤面含淡淡喜色,單手不便回禮,便只朝他頷一頷首道:“多謝。”隨即跨過門口眾人,行進光華宮去。

看一眼緊隨其後的段須眉,衛飛卿笑了笑,亦跟著行進去。

段芳蹤行到大殿中央,已小心翼翼將那冰棺放下,伸手揭下棺上紅綢,棺中那張栩栩如生的美麗臉龐便透過厚重的透明冰面影影綽綽映入跨入殿內眾人的眼中。

天宮之中所有人都知道岑江穎二十年前將岑江心屍身放置在山下的千年冰窟之中以保肉身不腐,然而二十年來礙於岑江穎心情任何人也未能真正去看一眼。他們當然也知曉岑江穎保存岑江心肉身目的為何,此刻見段芳蹤揭開紅綢,竟不約而同產生“她竟當真等到這一日”的不可置信與欣慰之感。

目光從冰棺上移開環顧眾人,又看向正前方那代表了九重天宮歷史的賀蘭家歷代靈位,段芳蹤忽道:“二十二年前,老宮主身故,我因擔憂阿心便悄悄潛回來,阿心和我說老宮主彌留之際她已求得老宮主同意我二人婚事,當即我們便決定成婚。老宮主於阿心如師如父,我們想要在老宮主靈前成婚,只是光華宮如非大事一向不允許弟子私入,更何況當時那樣混亂的情形。最終我們便偷偷潛了過來,想辦法引開守門的弟子,又讓阿穎替我們守著門口。”他指著自己站立的地方,微微笑道,“就是在這裏,時間緊迫,我們沒有換新衣裳,連朵大紅花也不曉得戴,她就只戴著我送的‘聘禮’,一根特別不值錢的金釵,我們匆匆磕了三個頭,就算結為夫妻了,然後手牽著手無比快活的偷溜出去。”

他目中光痕脈脈,面上卻帶著個十分溫柔的微笑:“我現在想起來,覺得當時的自己真是豬都比我會想事情。老宮主一向待她親厚,我那樣輕易就想娶走她,只怕當時那場婚禮老宮主從來都未承認過吧。”

他說話之間,段須眉從頭上拔下金釵,走上前將釵頭插入那棺蓋之上。

眾人看著這一家三口,一時心情都有些覆雜,也不知是可憐多一些,還是惋惜多一些。

良久秦清玄抹了抹眼睛,笑道:“當年那場婚禮是你二人之間事,咱們誰也並不知曉,但當年沒能及時送上的祝福,今日再送給阿心,想必她也是能夠收到的。”

段芳蹤沖他點了點頭。

看一眼外間,衛飛卿笑道:“吉時已到,咱們這就開始吧。”

衛飛卿論年輕與輩分自不夠資格為這兩人主婚,但今日婚事本就說好由段芳蹤兄長封禪與天宮幾位宮主共同為兩人主婚,衛飛卿自然也就占據其中一席了。

司儀由段須眉擔當。

但他尚未開口,宮門之外卻忽然傳來一聲響亮的禽類長鳴。

這鳴聲聽在眾人耳裏也只是比普通的鳥叫更為響亮罷了,聽在段須眉、段芳蹤、封禪、衛飛卿幾人耳裏那卻是再熟悉親切不過。

那自是曾帶著幾人縱橫萬裏的大雕發出的聲音。

但大雕的主人段須眉此刻就在這殿中,他也並未吹笛召喚,那雕又為何會忽然主動出現在此處?

鳴聲剛歇,那巨大的雕便已降落在光華宮門外。

一眼看出這雕絕非他往日與段須眉同乘那一只,衛飛卿面上忽然露出笑容。

下刻便見兩人從雕背之上一躍而下。

就如同他與段須眉當日在枉死城中當著全城百姓的面膽大包天的躍下。

來人一男一女,眉目間頗多風霜,顯見都已有些年紀,但氣度與風采卻未稍減,並肩站在那處便不由自主叫人覺出“神仙眷侶”之感。

段芳蹤驚訝極了,搶上前迎接二人,脫口叫道:“二哥!二嫂!你們怎會來此?”

來人正是枉死城主傅八音及其夫人葉清縛。

葉清縛微微一笑,英姿颯颯,有若神仙中人:“四弟你第一次成親咱們誰都不在,想必你是不打算成第三次,既如此,此番我與你二哥又豈能不來?”

她氣質雍容端莊,但一開口便十分爽朗隨意,令人頗覺親切。

“可是我沒有……”段芳蹤撓了撓頭,竟不覺帶了幾分少年的情態,有些恍然看向封禪道,“三哥你瞞得我好哇!”

封禪搖了搖頭:“不是我叫的。”目光望向一早迎著傅葉二人行過來的段須眉。

段須眉亦搖了搖頭。

一時三人都有些楞怔。

傅八音見狀冷笑道:“我等你們三人有這聰明勁兒,只怕要等下輩子重新投胎了。”

這三人性格說好聽了是不拘小節,實話實說那就是大小事不過腦子,沒一個會為人處世的。

三人一時都有些訕訕,段芳蹤抓了抓頭發:“我想著你們也不好入關來,今日婚禮過後我反正也要回去了,就……”

傅八音與葉清縛對他一向疼愛,若得知今日事必定要趕來,但經過二十年前事,枉死城與朝廷關系一向緊張,別說傅葉二人若在中原叫人發現會惹來麻煩,便是枉死城之人如得知兩人行動,只怕也不好輕易交代。

傅八音卻不理他,朝他身後衛飛卿抱拳道:“多謝衛小友告知今日之事。”

竟是衛飛卿!

段芳蹤幾人皆轉過頭詫異看向衛飛卿。

目光飛快瞟過段須眉,衛飛卿含笑朝傅八音回了一禮:“傅城主不必客氣。”又轉向段芳蹤道,“在下想今日之事終究還是要前輩家人共同見證才好,還請前輩不要怪我多事。”

然而他此舉究竟為了誰,知情之人又豈會不明白?

段芳蹤微微笑道:“是我太過疏忽了,多謝衛盟主如此替我……們一家人著想。”

衛飛卿點了點頭,目光轉向自意識到傅八音二人身份便有些躁動不安的各派弟子,好聲好氣道:“都安分點。”

他說話模樣與聲音都再溫柔不過,聽在眾弟子耳中,卻生生聽出了一股陰森森的威逼味道。要知眾弟子非但是恨他,見識過他當日暴虐之後內心更是隱隱將他當做最恐懼之人,聞言不自覺便各自閉緊了嘴巴。

衛飛卿對眾人又是厭惡又是畏懼的模樣有如不見,轉過頭笑道:“人既然到齊了,咱們這就繼續吧。”

當下傅葉夫妻二人走到封禪跟前站定,葉清縛看著冰棺之中容顏縹緲的岑江心,有幾分嘆息又有幾分溫柔笑道:“弟妹這樣好看,只可惜當年我們卻無緣相識,否則定能結為好友。”

她這話卻不止是因為岑江心是段芳蹤妻子才這樣說。她認識傅八音以前,身為枉死城唯一繼承人一向都被當做男兒養,端的一身豪爽義氣與颯爽英姿。而段芳蹤口中的岑江心,向來是聰明狡黠又善良體貼,文韜武略的熱血佳人。只可惜當年除開池冥闖入九重天宮,在岑江心彌留之際與其有過一面之緣,他們幾人身為段芳蹤親人竟都未在岑江心活在之時打過照面,在葉清縛的心中當真引此為遺憾。

段芳蹤目色一黯,片刻又重新振作起來。

當下傅八音、葉清縛、封禪、賀春秋與衛飛卿五人站在賀蘭家眾牌位之前,見證段芳蹤時隔二十二年後終於在雙方所有親人見證下行了再慎重不過的夫妻之禮。說是夫妻之禮,但也不過段芳蹤守著冰棺,自行對著天地、對著賀蘭家牌位以及對著冰棺深深拜下去,只是他下拜之時,始終牢牢的握著冰棺之中的那根金釵。

禮成過後,衛飛卿上前兩步朗聲道:“我以九重天宮第十任宮主身份宣布,天宮弟子、丹霄殿第八代殿主岑江心與牧野族段芳蹤結為夫婦,從此刻……不,從二十二年前兩人在此拜堂成親的那日起,岑江心便為段門之婦,望段大俠珍之重之。”

段芳蹤熱淚盈眶,終於還是拔下金釵,俯身在老宮主賀蘭敏的靈前重重三叩首。

衛雪卿掩在人群之中靜靜看著微微含笑的衛飛卿,想著他不知何時給枉死城去的信,又想到當日在登樓他對段芳蹤說的那番看似契合他自己利益實則解了段芳蹤所有心意與遺憾的話,以及他適才話語中那聲“二十二年前”,悠悠想道,比起賀修筠為了他而做的一連串瘋狂之事,他為段須眉所為看似微不足道,卻又分明都是段須眉最需要的。樁樁件件,哪一樣又不是在淡然之中包裹深情?

他忽然覺得,如果這個人願意放棄一切隨段須眉離開,對他自己而言難道不是一件最大的幸事?

恍惚中他看向衛飛卿,見那人眼神果然真放在段須眉身上,淡淡笑意中有著因其開心而開心以及……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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